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电脑又开始发脾气,它随意篡改着我输入的数字,把黑字自动标识为红字,把加法变成减法,一阵脑晕,重新设置字体公式,下一刻它又悄悄变了色。叹息一声,点击关机键,这台买回来到现在不过四个月的电脑非常聪明,海量的弹窗广告、游戏、热点堆叠涌过,它从不卡顿,而一旦因为数字计算时间过长或文字加班,它很快就累了,好几次,努力半天写的文字,回首翻看,怎么也找不到。或许系统装置时是批量的粗制滥造,或许是选择的取舍,或许是它对我如此无聊的报表运算厌倦了,耍一点小脾气。
如果你恨她,就让她十二月接手做会计。
以前读不懂这句冷幽默,2020年末终于领教到了。进入十二月以来,如山的凭证使我好久没有看到小城的黄昏的落日,不断翻前任的凭证账本,看同类业务她们的处理方式,一个会计年度是不能随意变更科目的,可是八九套手工帐,八九个思维模式来处理同一类问题,对于半道出来的我无疑是一团乱麻。原始凭证传过来,一刻没顾上对照,就出错了,需要两天的时间来翻整。
老公打电话,他在对面的小吃店,看见我办公室灯亮着,“先下来,我在对面蒸饺店,看你办公室等亮着,真傻,工作还有明天。”
关罢电脑,收拾好桌子,整个楼道一片寂静。和平日一样,办公楼就我一人,感应灯随着脚步刷地亮了,灯光如此温暖,使我感觉天并不晚,只是太阳偷了个懒,早早睡觉了。
天空一片漆黑,办公楼外的灯火哔哔啵啵热烈的装点着小城的夜色。树梢的几片枯叶被风摇过,落在水泥地板上打了几个滚,随后被风拖到灯光照不到的某个死角,落入下一个轮回。
蒸饺店的门脸挺大,与内部极其简易的装修很不相称。老板是个四十出头的女人,个子不高,生了一张娃娃脸,即便餐饮如此辛苦,她看起来并不显老。店里的员工是清一色的中年妇女,我们单位人,习惯在这里吃早点,她家的水煎包或菜夹馍,味道很有家的感觉,久而久之,这群本来很挑剔的人也原谅了她家店面装修的简陋。
两笼素蒸饺现包,等待的时间,我又忍不住给老公吐槽最近的种种际遇。
他耐心地倾听我的絮叨,许久不语,循着他的目光,我看到老板娘正在包饺子的手。她的右手中指食指齐刷刷短一截,新长出的肉裹住了指尖,却没有长出指甲。想起同事前段刷抖音刷到了老板娘给老公上坟的画面。
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来,时针指向八点四十五,店员开始在后厨收拾整理,脱掉工作服准备下班,一个穿着初中校服的男孩子推开门喊了一声“妈”,老板娘笑盈盈看着男孩子,“想吃什么?”
“手擀面。”
男孩趴在饭桌上写作业,后厨的员工都下班了,老板娘在擀面。
节能灯的白光有点冷,不如以前灯泡昏黄的光温暖。我起身付账,顺口问一句“几个孩子?”
“三个,老大上大学,老二高中,这是老三。老二是女孩,弟弟家的,弟弟和我家那人一起出事了,弟媳带走了赔偿款,扔下孩子走了。后来我用赔偿款接了这家店,生意还行,就是太累,早点每天四点钟起床,晚上收拾完回家就快十一点了,我这手是和面时犯困,被机器夹断了……”老板娘把面条下到锅里,抬起头,这个和我年龄差不多的女子,如果不是疲惫堆砌出来的纹路,她长得的确很美。
我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话语还安慰她,只会反反复复说你也要按时休息,早点让她们把你替换一下,多睡会。
她把面条给孩子端过去,大约是辣椒呛了眼睛,整个眼眶都红了。她用抽纸擦擦,调整一下情绪,从橱窗口递过来一个小小的葱花烙饼,“谢谢你,谢谢你有耐心听我絮叨,我是命贱,这两个孩子大学毕业找工作结婚买房,我是歇不下来了……”
门外风吹着哨子,铺天盖地的冷,回首,蒸饺店门头在灯光下流光溢彩,有点轻浮,一点也不像店里的朴实无华。
“那些金碧辉煌的楼宇,不过是灯光下的幻象,真实的样子不过是一堆清灰的瓦砾。成人的世界也是这样,精致的妆容,得体的衣服包裹着一个个随波逐流,言不由衷的灵魂。”
“你快变成哲人了!如果不奢求过多,幸福其实很简单。困了有半张床,饿了有一餐饭,兜里的小钱足够满足自己的欲望,可惜这样的生活正在被人们遗弃。”
路边有个小伙子骑着单车带着孩子,边蹬边吼“有生的日子天天快乐别在意生日怎么过…..”,他唱的有些跑调,却很投入,孩子很小,大约两岁多,坐在后座,怯怯的,始终低着头。
他拉着我,灯光下两个人的影子看起来比一个人的温暖。夜色总是这样虚假,让人误以为那些感性的话会是真的,天亮了,我们早忘了夜里那段话,匆匆出门,各自去忙工作,忙生活,忙欲望,忙活着。
其实这世上如我一般的凡人众生,谁不是拼尽全力活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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